儿子会意,立刻将那火盆搬了过来,还十分贴心地置于父亲脚边。
而后他便看到,父亲将那纸文章慢慢地送进火盆里,炭火点燃了那折纸,明亮的火舌很快蹿了起来。
父子俩默默望着火盆,但父亲不开口,儿子便也不开口。
如果有必要的话,司马懿是会解释给他听的,司马师十分清楚这一点,也全心全意的信任父亲。
火舌将最后一丝文章也舔舐干净,热气翻滚着几片纸灰,升腾而上。
“我听说关中处处在办公学。”
“是。”
“你们可曾见过?”
司马师想了一想,“路过杜陵时曾见过。”
“如何?”
“公学所用书籍大多是品相不佳的残次品,纸笔亦粗劣不堪。”司马师想了想,“那些教导乡下稚童的老师,学识也十分有限。”
司马懿并未说话,他十分有耐心的看着长子,知道他还有话未说完。
“但,此为大势,些许瑕疵亦不足道。”司马师说,“少则十年,多则几十年,朝堂上必将出现一批寒门子。”
“你与阿昭不要再做什么策论文章。”司马懿说,“去田间公学,为那些稚童讲书,教他们识字。”
司马师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自从未及弱冠便跟随父亲四处征战,无论粗劣冰冷的干粮,还是潮湿发霉的军帐,他都经过见过。
但他同时也是世家公子,当真放下身段,与庶民的孩子同处一室,甚至收他们当弟子,这样的耻辱,仍然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的。
哪怕战死在渭南,也比坐在散发着牛粪味儿的陋室中,给一群肮脏的贫家子讲课要来得更符合他的想象,也更符合他的身份。
司马懿望着这个心爱的儿子,摸了摸胡须,忽然笑了。
“你不愿吗?”
司马师又一次躬身行礼。
“孩儿并无怨言,父亲。”
“这几日长安未必太平,凡事小心谨慎。”这位曾任魏国大都督的中年人站起身,看了看天空中的红云。
如同鲜血凝固后的颜色。
令他想起了渭北、潼关、以及炎汉旌旗。
他曾经历一场惨败,但从未失去信心和野心。
现在,他又看到了蜀汉朝廷可能走上的两条路。
虽然他不介意在某一条上轻飘飘地推一把——比如说,假装什么都不知情地与那位温家人聊起了这次策论该如何写的各种细节——但他也要确保他的两个儿子可以在另一条路上走得更长远。
那条路走起来不怎么舒服,但远未至绝境,而且他十分相信,以司马家儿郎的心性之坚韧,纵便是走那条路,亦终能走到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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