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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请用。”律子第一次站酒保的位置，有点新奇，围着柜台转了一圈，把台面上完好的工具都摸了个遍。桌子上的碎玻璃被筱原扫了下去，台面虽然塌陷了一半，但好在还能坐下两个人。放眼可见的地方遍地狼藉，外面拉起了封锁线，围观的人被赶来的官方辅助监督以煤气爆炸为借口清离了现场。她在身后摆酒的柜子挑了点幸存者，还找到了一瓶86年的the&esp;acaln。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分别给面前灰头土脸的筱原市和九十九由基倒了两杯。
&esp;&esp;“那我酒不客气了。”九十九由基坐直了一些，脸上挂着两块淤青，长发也胡乱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的夹克袖子破了道大口子，看着像逃难的倒霉蛋。不过这不妨碍她享受面前的好酒，她把袖子高高撸起来，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臂肌肉线条，整个人看着有种有别于东京这座钢筋森林的野蛮生气。
&esp;&esp;酒没送到嘴边，旁边一只手横过来抢走了酒杯，两杯酒最后都进了旁边筱原市的肚子，她也有点狼狈，毫不讲究跨坐在凳子上，弓着背，因为身形高壮，坐在九十九由基隔壁显得更凶狠。脸上倒是稍微干净些，衬衫袖子收上去，露出一截满是刀疤的手臂，恶声恶气地朝九十九由基喊，“给钱了吗，好东西给你也是浪费。”
&esp;&esp;“那你给钱了吗？”九十九一点不怵，顶着被筱原市打出来的淤青扭过头，“这家店的赔偿是你老板刷的卡，跟你有什么关系。”
&esp;&esp;“这也是我工资的一部分。”筱原翻了个白眼。
&esp;&esp;律子好声好气地劝她们坐下，生怕她们气头上来把剩下的地方也给砸了。
&esp;&esp;九十九由基是个倒霉蛋，入境之后前脚被诅咒师盯上跟了一路，后脚撞上了没什么好脸色给她的筱原市。处理完诅咒师后两个人一言不合又打了一架，砸坏了路边一间遭受无妄之灾的酒吧。运气比较好的是，现在是白天，没有开门，也就没有路人被无辜牵连。
&esp;&esp;律子联系店长谈了一个赔偿价位，本区辅助监督收到窗的通知后赶来接过了街区交涉工作。本着不浪费的打算，叁个人留下清理一批能带走的酒带走，又索性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勉强算是讲和。
&esp;&esp;她给九十九重新倒了一杯，“我们两个既然喝不完这些酒，九十九小姐也算是帮忙减轻负担。”
&esp;&esp;九十九双手接过，“老板大方。”旁边的筱原市又翻了个白眼。
&esp;&esp;律子玩过一遍手头的调酒工具后，又回过头打量坐在桌子旁边一言不发的两个人。她们说不上是陌生人，也说不上是敌人，虽然筱原市动手打人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没留情面。两个人坐在那儿的时候，存在一种形态不清晰的缄默，关系停留在欲言又止的阶段，像两个哑了的喇叭，互相发出微弱的电流嘶啦声。
&esp;&esp;她忍不住问她们：“你们以前是朋友吗？”
&esp;&esp;筱原市：“不是。”
&esp;&esp;九十九由基：“是。”
&esp;&esp;两个人用余光瞥了对方一眼。
&esp;&esp;律子看着筱原市，后者面无表情地强调，“我的朋友都去世了。”
&esp;&esp;“哇，你诅咒我。”九十九由基顿时夸张地喊。
&esp;&esp;“至于你，我希望你是去世的那个。”
&esp;&esp;“哪有老师诅咒学生的。”
&esp;&esp;律子有种第一次认识筱原市的，“老师？”
&esp;&esp;“哦，你不知道她当过老师，”九十九由基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兴奋，“她有好多事情都不告诉别人。”
&esp;&esp;“我很注重个人隐私。”
&esp;&esp;九十九由基阴阳怪气地对律子说：“下次雇佣人要做背调，有些太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很危险的。”
&esp;&esp;律子只是笑，随后又问：“所以你是在哪个学校？”
&esp;&esp;“神奈川，很无聊的一年，代班主任而已。”
&esp;&esp;“然后就带出来了我这么一个天才学生。”九十九由基得意的指了指自己。
&esp;&esp;筱原市，“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自吹自擂的破毛病。”
&esp;&esp;“你以前还老说自己是昭和年第一位女特级嘞。”
&esp;&esp;话音刚落，筱原市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esp;&esp;“你现在不是特级么？”律子不解。
&esp;&esp;九十九由基煞有介事地说：“她是有特级水准的一级咒术师啦，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准特级。”
&esp;&esp;筱原市若无其事地把桌上的碎片扫下去，“现在什么也不是。”
&esp;&esp;九十九由基：“因为得罪了一些蠢货，导致现在连叁级都不是啦。”
&esp;&esp;“吃了晚出生红利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esp;&esp;“我在帮你说话诶，你能不能又点良心，”九十九由基一脸不服，“更何况如果不是你，我的特级也没那么容易被承认。”
&esp;&esp;筱原市捂着脑袋眉头紧皱，沉吟片刻，“……真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esp;&esp;律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高兴，“我感觉今天才认识你，筱原。”
&esp;&esp;“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认识我，我身边的人运气都不是很好。”
&esp;&esp;话说完，律子抿紧了嘴唇，有些恍惚。
&esp;&esp;“你这个人很不近人情诶，”九十九由基一口气闷完了杯子里的酒，又伸过来找律子添一些，缓解她因为筱原市不留情面的话而不安的情绪，“不讨喜的家伙从年轻的时候就不讨喜，你不要理她，直接扣她工资。”
&esp;&esp;“这没什么。”她飞快地低下头，装作专心地倒酒，又借着酒劲压住了表情。
&esp;&esp;筱原市也没抬头，不知道是局促还是尴尬，自顾自起身从里头的冰柜里拿了两瓶啤酒，用牙齿撬开，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灌酒，试图用小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她一直不太想和自己的雇主走太近，尤其是律子。维持陌生的状态有助于她说服自己接受现状，她还没有老到麻木，也没蠢到愚忠，更不幸的是，这两年她甚至发现自己还有一点多余的善良和正义感。人还没老就开始犯蠢，这对咒术师而言是个不怎么吉利的事儿。
&esp;&esp;九十九由基横了筱原市一眼，放弃了和她攀谈，转而搭讪靠在柜台里面给自己凿冰的律子，“你真倒霉，身边的人都这么讨厌。”
&esp;&esp;律子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轻轻抬起了脸，神情有片刻地愣怔。她比起筱原市要瘦弱得多，看着也要无辜些。想起上次见她——好像过去了快两年，那会儿比现在看起来还要憔悴些，瘦得还有点脱相，远远看去就像是件单薄的衣服在撑着骨头。完全是伏黑甚尔说的那种需要精心呵护的金丝雀，虽然漂亮的金羽毛和金笼子让她扑棱不动翅膀，看起来随时都会死掉。
&esp;&esp;虽然对一个陌生女人产生同情是一件无比失礼的事情，但九十九由基很难不这么去想，谁摊上筱原市和五条悟这两个家伙都会让人觉得她很可怜。当然，还有他们的古怪关系。刚认识五条悟的时候，九十九由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我喜欢姐姐——起初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误以为他是姐系爱好者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这家伙喜欢的是真的姐姐，有些吊诡，又觉得既然是他也不是很奇怪。
&esp;&esp;就在九十九由基胡思乱想的时候，律子重新开口，她微侧着脸，藏在酒柜下的阴影里，带着点朦胧的笑意，披拂在她面孔上的沉郁色泽闪现出一种幽微的艳丽，“明明是幸运才对，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九十九小姐。”
&esp;&esp;看着眼睛有点直，九十九由基脱口而出：“……你要是和五条悟分手了，要不要给我打电话？”
&esp;&esp;“喂！”筱原市顿时绷紧了脸，喝止九十九由基。
&esp;&esp;“没有关系，筱原。”律子摇了摇头。
&esp;&esp;“干嘛，你们真的分手了吗？”她脸色一喜。
&esp;&esp;筱原市垮着脸在桌子底下踢了九十九由基一脚。
&esp;&esp;律子神情无奈，其实她迟早要习惯的，以后这样的情况会有更多，她的孩子会长大，生活还在不断地往前走，世界并不会因为两个不应该在一起却在一起的人而停止转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她无关紧要。
&esp;&esp;九十九由基还没明白，看了一眼筱原市，又看了一眼律子，“为什么那个表情，还是说那家伙死了？”
&esp;&esp;筱原市：……
&esp;&esp;“嘴巴长你身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esp;&esp;律子灌了自己一杯酒才说：“他很好。”
&esp;&esp;“所以，你们没分手。”
&esp;&esp;“对啊，而且你现在就能见到他，活生生的那种。”还没等律子开口，门口已经有人接过话头，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最先听出来声音的律子猛地转过了身体，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僵硬。等那边双手插在口袋里，站没站相的五条悟把视线追过来，才对他露出一点莫名的微笑。
&esp;&esp;九十九由基跟着转过身，“比想象中来得要迟很多诶，还以为你这家伙稍微成长了一点，会学着留点私人空间给别人。”
&esp;&esp;五条悟踩着一地的碎片，脚步不停地走向律子，斜着眼睛看九十九由基，“这方面有没有成长用不着你操心，不过别的方面有点长进，要不要给你看看？”
&esp;&esp;九十九由基哼了一声，“干嘛那么火大。”
&esp;&esp;筱原市：“你活该。”
&esp;&esp;“你怎么来了？”律子肉眼可见地紧张，尤其是在她们面前，于是刻意绕过柜台到五条悟身边，背对着她们，伸手抓住了五条悟的袖子，和她们拉开距离。仿佛这样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esp;&esp;“那边的家伙通知我这里出了点意外，”五条悟指了指门外站着的辅助监督，“正好在附近，过来看看。”话说完，放在口袋里的手顺着她拽住自己的手握了回去。
&esp;&esp;她后背一紧，说话语气变得急促，推着五条悟就要往外走，原本要带上的酒也不再想着带回去，“那……我们回去吧。”身后筱原市正要放下东西跟上，她又转回头说，“今天算带薪假，筱原，和老朋友见面，多休息一天怎么样？”
&esp;&esp;九十九由基在后面挥手，“好啊，好啊，阿市再来两杯嘛。”
&esp;&esp;筱原市：“谁问你了？”
&esp;&esp;五条悟带着律子正往外走，听见她们说话，回头朝筱原市丢了一句，“你放假了，跟这家伙糟蹋一下你的休息日吧。”
&esp;&esp;等两人走出门，九十九由基突然追了出来，手里带着封厚信，“差点忘了……你认识劳伦对吧，劳伦·迈尔，她之前一直忙着工作，没时间给你寄照片，正好我在斯德哥尔摩遇见了她，给她顺路带回来。”
&esp;&esp;律子听见劳伦的名字时扬了一下眉毛，接过信封看了一眼，“谢谢。”
&esp;&esp;“噢，她还想跟你说，她很高兴你想去摄影学校，另外她也认识几个摄影学校的负责人，你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她，她可以写几封介绍信。”律子像是吓了一跳，肩膀上五条悟的手忽然越过来从她手里拿走了信。
&esp;&esp;“全是照片吗？”他歪着脑袋，一副好奇的表情，看起来准备直接拆开。
&esp;&esp;九十九由基离开后，律子才从他手里抢了回来，“你不要乱翻。”
&esp;&esp;“我也想看看啊。”
&esp;&esp;她不敢看他，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轿车，“这是……个人信件，不要什么都好奇。”
&esp;&esp;五条悟叁两步赶了上来，越过司机给她开了门，“可是我什么都告诉姐姐。”
&esp;&esp;“主动分享和要求别人和你分享是两个概念。”
&esp;&esp;“你也不跟我说过你想要去读书。”
&esp;&esp;她低声，“这个是因为……还没决定。”五条悟坐进车子里的时候，她不留痕迹地往里靠了一些，只是很快就被他抓住了手臂，指腹贴着手臂内侧的皮肤摩挲，一直伸进她收拢的掌心，扣住。她只是瞥了一眼，不管他，由着他把自己捏在手心里，权当弥补，隐瞒，谎言，私心，寄希望于简单的生理补偿依旧对他有效。
&esp;&esp;然而五条悟把头靠过来，脑袋歪到她面前，穷追不舍，“不打算跟我聊聊吗？”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下来，他总这么盯着她看，任何时候，总令她想起延伸到极致的天空，和地平线揉杂，分不清界限。她时不时会想起这样的被凝望的时刻，身体陷入失重，僵硬，然后失去控制，恐惧远胜于其他。分不清是身处现实中，还是梦中，眼睁睁地看着天空不断地在晃动，看着那片没有风和云栖息的蓝色蠕动着泛起涟漪，变成庞大的漩涡，富有生命力的黑洞，随后，变成硕大无朋的眼睛。
&esp;&esp;呼吸一顿，律子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将他的脑袋推到一边，“目前还只是一个想法。”
&esp;&esp;他嘟囔了一声，靠回座位上，“只是想法也想听听看啊，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让我觉得，我被隔离在你的生活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