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仍在流。
不愿意断绝,你没办法控制它。这似乎成了唯一宣泄的手段,突破物质的桎梏,它流了出来。
“perché?pianre?ti?sentire?a?disagio?”
加丘拿来新的枕头,垫在你的头下,语气像是在询问,但他用一张方块毛巾盖在你的眼上。
他之前被你搞得脾气那么爆,你还想着他可能没什么耐心,结果竟然反复地帮你擦泪,一直到暂时流干。
可能是没别的枕头了,他不得已才这么做。
他会觉得很烦吗?
你想着,之前看他的烦躁都写在脸上,此时此刻,却什么也没有。
窗外还在下雨。
暴雨接连下了三天,你不知道这在那不勒斯算不算正常。这里是什么气候来着?温带海洋?地中海?
又不记得了。
这种问题,草莓老师应该给你解释过超过三次。
本来你是坚定的“事不过三”党。
这些原则早就被打破了。
有时你会想,这样的继续有意义吗?
他们死了又怎样呢?跟你有关系吗?荒木被诅咒又怎样,谁让他发刀子,那是他活该啊。
凭什么让你去拯救这个世界,凭什么让你去拯救他。就因为你没掏那几万块钱?他算个鸡毛啊?你一个没毕业的普通大学生哪有那么多钱。
连你的夏季小吊带都是99块包邮。
“普通”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选择权。
就像美国普通人决定不了真正代表他们利益的权贵上台,因为权贵本就不在乎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根草,都是一块机器零件,一场大火可以把人烧死,一场大水可以把人淹死,一场饥荒可以把人饿死,严寒酷暑可以把人冻死晒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人会发动战争,谁也不知道有谁拿着枪就在阴影里站着,谁也不知道拥挤的电车里会不会有人突发奇想想要强奸。一颗核弹杀死人轻而易举,行星撞击对人类的毁灭更是轻易。
……为什么要想这些呢。
都怪福葛,都是他天天给你讲那些无聊的历史政治宗教哲学,就算早与他分别,留下的印记也难以擦除。
假如有心灵橡皮擦就好了。
什么都不记得,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只完成任务就好了呢。这样就可以早早回家,早早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
……原本的生活,正常吗?
不知道。
什么也搞不懂了。
自己现在就是个植物人,全身瘫痪。以前不明白这类人的感受,现在彻底明了。
无助地躺在床上。
——就像是自发的保护机制,人在烦恼的时候,通常会做些什么,来掩盖或是缓解自己的情绪。有的人是做些实质性的事,有的人是睡一觉、吃吃喝喝玩玩,追剧追番、听音乐,等等。
如果不做些什么,就会一直被自己的情绪缠绕。
讨厌这种感觉。
何不试着冥想呢?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可你发呆好一阵,也不知该如何冥想。
不懂啊。
若是能多下下雨就好了。
阴雨天,听着规律的雨声,就宛如倾听地球麻麻祂温柔温和的心跳。
“今天我又杀人了。”
又来了。
留在家……不,应该说是据点吧,你不知道在他们心里算不算家。你记得网友们都说这里是据点。留在这的贝西坐在普罗修特旁边,心里却是对你倾诉。
你的身体恢复了点生命痕迹,具体表现为有些许心跳与呼吸。心脏与血管浅浅地显现出来——梅洛尼认为你有意识,所以拿起镜子对着你的身体让你看。
他甚至尝试用针头插进你的皮肤里抽血——你的皮肤还是如玻璃般僵硬,扎不进去。
真是块油饼啊。亲眼目睹过他兴奋地打ntr路线的你恼于他居然把你的存档给盖住了,这让你怎么接着之前的进度玩?!
待你身体复原,一定要先揍他一顿。
“杀人好可怕……内脏的感觉好恶心……还是很想吐……”
贝西之前不是已经想开了吗,那么有干劲,怎么又回来了。
他在你的精神领域里哭哭啼啼,你的内心一阵无语。
所以说,他为什么不听你的,退出组织去开奶茶店?
贝西听不见你内心的想法,只有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断地朝你哭诉。你最讨厌听超过三次一样的话了。你比他痛苦得多,你比他更急需解决情绪问题。你没能力解决他的问题,可你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拒绝。
他扰得你睡不着觉,几天下去,你崩线的神经产生一瞬间要把这噪音源灭掉的想法。
半夜,贝西终于睡着。你的听觉系统里闪过过电似的酥麻,隐隐作痛。
关你什么事呢。
“妈妈……妈妈……”
贝西在他的梦魇中流泪。
你听见他一抽一噎的哭泣,他的手攥紧你身旁的床单,感受到身下布料被迫运动出的褶皱。
你听见他哭到反胃,贝西从短暂的助眠中惊起,跑去卫生间里吐。
每一次出勤,贝西每一次回来,夜里他都要惊醒。你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这样,因为之前你睡着的。
约莫十次左右,他开始自残。
起初只是轻微地划痕,你亲眼看着他用剪刀在他手心上刮,后来,他开始戳他的手背。
再后来,他被普罗修特扇了一巴掌。
你听见普罗修特似在骂他训他的声响,听见贝西要盖过对方的嘶喊。他冲回房间,砸上门,扑上床,倒到你身上,进你的怀里痛哭。
他就这么哭。
房门被普罗修特一脚踹开,他把贝西揪起,又是一耳光、单方面的吵、单方面的挨骂。
胃里翻江倒海。
你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很多,早就忘了的,那些恶心的让你反胃的事。你感到胃很痛,浑身都很痛,你想起那把剪刀——你差一点就把剪刀捅到同学的脸上。
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qq空间骂他,因为他对你做了什么。记不清了,都有谁,很多人,加起来不下十个。打过你,骂过你,他们却什么事也没有。
为什么不能反击。
你不明白,他们欺负了不只你一个,为什么周围人都拦住你,不拦住他们。
为什么要眼看你被欺负,等到你反抗,又一拥而上,阻止你反击。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手指颤动起来,你想重新握起剪刀,捅到那张脸上。
好像不止一次。
记不清了。
春季让你的心情非常糟糕。
从前是幻觉与疼痛,如今是单纯的糟糕。
你感受到自己精神领域内不受控的不稳定,不明白犹格·索托斯力量的副作用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身体在物理意义上缓慢地恢复,皮肤渐渐有了颜色,渐渐变得柔软。梅洛尼能把针头刺进去,抽出一部分血。原来自己还有血,有时你都以为早就流干了。
也是,有呼吸,有心跳,当然有血。自己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正常的运作。
除了必要的搬运,伊鲁索从不触碰你,普罗修特也同样。不知为何,他们像忌惮你的存在,或是在意,总之表面上忽视你,实则回避你。
后来就不行了。因身体恢复,他们必须给你洗澡,给你修剪头发,否则就要忍受你的身体逐步被大自然玷污。
你不理解某些人在意个什么劲,索尔贝和杰拉德从来不在意你的存在,他们能一边给你洗澡,一边在旁边交欢。
这样的氛围才让你舒服。
你的存在没有给别人带来不快乐,别人的快乐不受影响。他们自顾自地愉悦,你只需在一旁呆着,感受氛围里暖色调的轻松。
现实里旁观g片蛮好笑的,让你回忆起在宿舍里与妈咪室友们互相坑着围观品鉴bh8(郑重声明:不要因为好奇去搜!知道的也不要在这里详说!我们要维护互联网神圣干净的领地,不宣传、不扩散不良信息,本人在此道歉and忏悔)。b站恶搞一个比一个生动形象,每次你们都边笑边吐,由此可见“比奇堡”是个变态聚集地。
别人看g片都是爱爱嗯嗯,只有你们跟犯病一样专找猎奇重口味寻刺激。
这么一比,你好像没资格吐槽梅洛尼,他玩的ntr游戏还是里苏特买的呢。
他们终于要给你穿衣服了。
……嗯,娃娃。自己就像是那种娃娃。你也终于等到点有意思的,观察他们给等身娃娃换装的反应。
他们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就算杰拉德与索尔贝关系如漆似胶,给你换上的衣服也不尽相同。
霍尔马吉欧、普罗修特、梅洛尼、里苏特,给你换上的衣服偏性感,加丘与伊鲁索给你换上的偏清纯。想不到啊里苏特,这人闷骚。
贝西没给你换,你算是看明白了,他就纯属普罗修特腿部挂件。
这群没一个能听见你的脑内吐槽,殊不知你早已给他们每个人都按了个外号:索尔贝——连体婴儿1号,杰拉德——连体婴儿2号,里苏特——闷骚侠,霍尔马吉欧——社交恐怖分子,伊鲁索——伪自闭儿,梅洛尼——hentai桑,普罗修特——掌掴侠,贝西——萝卜头,加丘——暴娇酱。
之前你对里苏特的盖章是“独行侠”,这次你灵机一动换了。普罗修特是“翠果,打烂他的嘴!”,但因字数太多你懒得想遂换。霍尔马吉欧纯现充,伊鲁索是内向人里最现充的人,梅洛尼外号多了去,从一堆不咋滴的称呼里选择稍微能听的“hentai桑”,是你对其人格最大的尊重。
hentai桑不负众望,独占你,在你身上搞研究。
独占你就意味着要处理你的所有生理需求,他看起来很兴奋——不如说他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兴奋,对他来说是多了一个玩具,或是可供研究的实验品。
你猜的。结合网友们的分析,你只能想到这些。
梅洛尼为你换衣服的动作还很生疏,这应当是第三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估计他是第一次真正照顾人,你知他喜欢教育小孩,但在此刻,你总觉得他可能更想变性当妈。
但其实按年龄,你可以当他的妈了。
现在是几几年?
身上插着与梅洛尼电脑相连的针,不愧是二次元,科技还没到未来,就已经出现这种三次元没有的东西了。你的目光移向发着光的电脑,桌面栏上显示,1999年6月14日。
正是你前几次回溯的年份。因为是在这一年,所以身体才开始恢复了吗……?
这串日期没什么特别,就算有,你也没印象。笔记本桌面的神秘页面你看不懂,不过里面类似医疗检测的画面,你多少能猜出来这是你身体传递到软件里的投射。
每当你产生想法,其中一行就会大幅度波动,像这……样……缓……慢……地……想,它……的……浮……动……会……很……慢,现在这样快速地想它的浮动就很快。
有点好玩,探测你的脑电波吗。嗨嗨你好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嘿嘿嘿~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哦嘞哦嘞哦喽露~
你想一堆乱七八糟的,让那一行波动也变得乱七八糟。梅洛尼低头看你,开口说了什么,听不懂。
睡了一觉,醒来,就是梅洛尼给你洗澡。hentai桑竟然没对你动手动脚,那么这个头衔是不是应该发放给霍尔马吉欧?
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
不管是被他脱衣服,还是被他抚摸。倘若娃娃有灵魂,它们会恐惧吗?但其实强奸这种东西独属于人类社会的概念定义,它们没有人类的认知,也不会产生抗拒吧。
是这样吗?
梅洛尼将你抱起来,放入浴缸。身上的泡沫被水面过滤,白花花的泡沫漂浮在水面上。他冲洗起你的头发、洗你的脸,自来水冲进眼眶,你感受到酸涩的胀痛。
他的拇指停在你的嘴唇上,没继续动作,水一直流。
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排出,他关掉花洒龙头,接着给你洗。洗完,他抱你回床。
他自己也洗过,两个人身上都盈满花香,混合的香味,约有两三种。
梅洛尼没再给你插上针,而是点进他的聊天室,与群友冲浪。你的感知在键盘的敲击声与他的呼吸声中逐渐模糊,入睡,就这样日复一日。
这是位情绪极其稳定的妈妈。在他的细心照料下,你的身体非常健康。适应了他对你身体的接触,你也就不再产生应激。
梅洛尼的香味与暖意伴你入眠,尽管他心里或许不这么想。他会观察你的身体,但不会进入,尽管你看到他在网上观摩一些性交视频,但他没对你做任意一样。
内心的不安全感减少了许多。
自己没办法动,又恢复生命状态,这意味着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掐死你。即便是一只蚂蚁、一只蜘蛛爬进你的体内,都极可能将你杀害。
他很注意这些,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他将你保护得很好。
这样的轻松没能维持多久。
精神领域传来贝西强烈的心声,据点被送入许多“艺术品”,而由贝西指认,那是索尔贝与杰拉德的人体切片。
你当然知道是谁切的,你也被切过。
只不过过去得太久,已经记不大清当时的感受。
痛吗?肯定会吧。
让你疼痛的东西太多了,那只是一小点,早就被汪洋泛滥的海水淹没,不值一提。
当你得知这件事,你是什么感受呢?
生气吗?因为你早就剧透给里苏特,让他保护他们。生气于他不信任自己吗。生气于又一次失败?又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的心,像是观察食材健康与否那样详尽,抬起头来,发现,什么也没有。
“诶,你看了没,昨晚新闻发了,那个谁死医院里头了。”
“谁啊?”
“就那个十一高的啊,那个男孩,诶,就是坐你前面的那个。”
“哦,疯啦的那个。”
“哈哈,他家长都闹到学校去了。”
“诶,他疯了是什么样啊,我听说是撕试卷,自残?用笔捅自己?吃试卷橡皮?听说他是在医院里自杀了。”
“谁知道,指不定是他爹妈把他逼死的,趁他死了再讹学校一笔。”
“说不定是学校不做人呢,不过我听十一高挺自由的呀,都不强制早读晚读。”
“谁知道呢,新闻就说他死了。诶,放学去不去玩?离出成绩还有好几天呢。”
“走啊走啊,去哪?死呆子你也给我去,不许当死宅。”
她们谈论着与你相关的话题,你不曾插进任何一句。
你只回忆起考场上的那一幕,在那个被校长称为“寒门最后一次跨越阶级”的决斗场上,坐在你前桌的男生突然站起,将试卷撕裂成了两半。
啊,他死了啊。
你记得他的呼吸,记得他翻试卷的速度比你快,记得他在试卷上擦擦写写的频率。他穿着深蓝与深红的拼接t恤,因为高考不让穿太复杂的衣服。
这样一个人,他死了。
你们很快把他忘一边去,就像你那时埋头沉浸于写自己的题,仅有那么一瞬间会分神想: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之后的那段假期,非常非常偶尔短暂的时刻,你会想:如果当初发疯的是自己、死掉的是自己,会有人在意自己吗?
是不是自己也像他一样,只会成为同学们口中随随便便笑着的谈资。
非常之偶尔,你会想起小学时路过的大楼。楼下伫立着高高矮矮金色的树,树叶将水泥地铺上一层金箔。楼上站着一个人,楼下立着一堆人。
当他倒下来的时候,那被风吹拂的一霎那,你想,会有人在意自己吗?
倘若死掉的是自己。
人的脑袋像切西瓜那样,像很久以前流行的手机游戏《水果忍者》。没有谁会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吧,就算死掉,真正难过的也只有关系亲近的家人与朋友。
因为你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一切故事中的小人物、npc、龙套,观众不会将目光聚集在你身上,不会将感情汇集于你的生死。
上了大学,早就将这些无关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你很忙,忙着学习弹钢琴,忙着学习绘画,忙着学习跳舞,忙着做手工作业,忙着做幼儿园3d环艺,忙着追动漫、补游戏、刷视频……
也就现在闲到连消遣都没有,才会在记忆中重新拾起这些页子。
妈妈有爸爸,爸爸有妈妈,他们是彼此之间你无法插入的关系。朋友们有各自的朋友,等毕了业,就互不联系,各奔东西。人一辈子能遇上多少人呢,很多;人一辈子能建立多少段关系呢,不知道。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呢。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一旦往深处挖掘,发觉里面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那里只有黑洞洞一个坑。
就只觉得恐怖。